卷一 【五方，赌坊】 第024章 【人，名】

　　“怎么可能，难道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生育能力的么！”

　　妖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揶揄，像是极力在掩饰着笑意，“没有婴儿，当然不是因为没有生育能力，而是因为——输掉了。”

　　“输掉了？”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，“什么叫输掉了？”

　　“那些在时间赌坊中输到透支的人，为了还债，用自己孩子的寿命来替自己抵偿，这就是输掉了孩子。”

　　“什么？！”心中猛然燃起三千无明业火，无几乎是咆哮着道：“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可以拿来当赌注么？！”

　　“那也好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，哈哈哈哈！”妖人突然大笑起来，仿佛刚才讲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一般，莫名的有些疯狂。

　　而无却感觉说不出话来，看着眼前的村子，突然感觉陌生到可怕。

　　即便自己之于这个村子没有太多存在感，但每天看着村民们的生活，嬉笑怒骂，也已经是无生活中所有的乐趣！而今天的所见所闻，却将一切全部颠覆，原来自己才是这个非人的村子里非人的游戏中的一个骰子？？

　　无只觉得心口突然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攥住了，喘不过气，连心跳仿佛都要停止，而耳旁则回荡着妖人无尽的狂笑。

　　“哈哈哈哈……！”

　　无看着妖人肆意狂笑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，过了好一会儿，妖人才终于忍住些笑意，继续说道：“死之阵眼则是牛肉面家，牛肉面作为这个村子最大的交易场所，不知有多少个婴孩被当成赌注葬送——扑哧，葬送在了那里，李师傅家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村死气最重的地方，也就是死之阵眼，哈哈哈哈……！”

　　说到婴孩被当成赌注葬送的时候，妖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，这次比上次笑得还夸张，眼泪都差点笑出来。

　　而无却感觉看不清了眼前。

　　“停之阵眼则是老干妈陶画壁家，老干妈早在十数年前就命数已尽，却以族中婴幼为赌注，生生为自己攒来十数年光阴，当死而不死，是为停，即停之阵眼。”

　　无感觉自己连听都已听不清了，妖人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：“留之阵眼则是村长家，所有的赌局结果都在村长家结算，为时间留驻之地，所以是留之阵眼；无之阵眼则在山地，汇集其余四处阵眼，便可以启动第五阵眼，将一切归于虚无。”

　　无张口欲言，却发觉喉咙有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，双手扶地，无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，重新扫视着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村子——

　　粗木的桥头，青石的街道，肉汤包和牛肉面的招牌……，明明无比熟悉的情景，此刻的无却觉得陌生到从未见过一般！

　　方才还温柔似情的微风却突然像是夹杂了沙子一般的，吹的人皮肤生疼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村民们“相处”的情节：每天晨间，张小麻那闭着眼睛，双手合十祈祷的可爱模样；李师傅用手扶着老花眼镜期盼地望着门楣的模样；村长坐在铁皮箱上批阅“奏折”的和蔼模样……

　　谁又曾想，张小麻那扑闪着可爱大眼睛的祈祷，居然是为了操控自己？

　　谁又曾想，李师傅架着的那副老花镜，期待的不是自己的出现，而是自己出现后那可以赢得的寿命！

　　谁又曾想无以为一心为村民谋福利的村长，居然这个莫名时局的局长，眼看着村民们在这个时局中赌得如火如荼，甚至鬻儿卖女，却无动于衷？！

　　“这个村子，还是我知道的那个一片和祥的村子么？”无喃喃道，“这些村民，还是我认识的那些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的和蔼的村民们么？”

　　无的眼神都变得空洞，看不清了眼前。

　　“我，还是我么？”

　　无突然问了自己这么一句，旋即想把这个问题抛出脑去，但这个问题却像生了根一般死死地扎在无的脑海里，盘桓不去，无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，连心跳都开始变得缓慢，只得试图转开注意力。

　　“你，为什么要救我？”

　　“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！”妖人不假思索地答道，抬手擦干了方才笑出的眼泪。

　　“一类人？”无咆哮起来，“这世界，看不到，听不到，接触不到我们，我们这种被世界所拒绝的人，算是人么！！！”

　　妖人一怔，旋即又大笑起来，“我们不是人，难道那些鬻儿卖女的村民们又算是人？”

　　“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？”不知为什么无只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莫可名状的感觉变得更加沉重，像一颗巨石一般压在了胸口。

　　“道空告诉我的，在你昏迷后的那段时间。”

　　“那你为什么连村子的情况都了解的这么清楚！”无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越来越沉重，仿佛那颗巨石在长大一样。

　　“因为早在半年前我已经潜入了这里，这个村子里，除了你之外的一切我都了解的清清楚楚。要不是这次时局，我也发现不了你，现在想起来，其实在最后找到你之前，我们还擦肩而过好几次呢……”

　　无只听清了第一句话，后面的便再也没听进去，气血上涌，无一把抓住了妖人，猛烈地推搡着，扯起嗓子吼道：“既然你早在半年前就潜入了这里，那为什么你不去杀了那该死的李师傅，断了那最大的交易场所！为什么你不去杀了那该死的村长，让交易无法完成！为什么你不去杀了那老干妈陶画壁，也好挽救几个婴儿的性命！为什么你不去破了这个什么狗屁五方天地，为什么，为什么——

　　为什么你要将这一切告诉我？！！”

　　无心中的巨石在这一刻猛地化成了一颗石锥，照着心里最脆弱的部分，狠狠的一锥锥了下去，无心脏仿佛都要爆碎，眼泪止不住地淌了出来。

　　妖人却仿佛不为所动，看着无的眼神，突然变得极其冷冽，甚至隐隐然有了些杀意，手悄然滑至了刀柄处。

　　无本以为妖人哥会过来安慰自己，或者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，又或者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肩膀，不料妖人哥站在原地不曾动弹，正要抬眼看去，却听见妖人哥轻声问了一个问题，一个轻得比方才那块巨石还要重千万倍的问题——

　　“张小麻，怎么不杀？”

　　这次轮到无彻底地怔住了，眼泪那一瞬间仿佛干涸在了脸上，轻言道出的七个字，每个字都像一个耳光，狠狠地掴在了无的脸上，无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，剜心，彻骨……

　　察觉到无的沉默，妖人再次狂笑起来，这次狂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疯狂、肆意，边笑边淌着眼泪，不一会儿就笑得腰都弯了下去，直在地上打起了滚来。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！”

　　不知怎么的，无也放声大笑起来，笑得和妖人哥一样疯狂，一样肆意，眼泪也欢快地淌了出来。

　　就这样，在世界某个不知名的村子里，两个谁也看不见的人，谁也听不见的人，像是听着了是上最好笑的笑话，又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悲伤的情景，在地上肆意地打着滚，疯狂地大笑着，在地上疯狂地打着滚，肆意地哭着。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！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也不知过了多久，两个人终于笑得肚子都快穿孔了，哭得眼睛肿得都快看不到这个世界了，这才双双停了下来，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。

　　“妖人，我的猪蹄呢，就是那只断手，我想要它。”

　　“那只断手，我给你埋在山上了，我以为你不会要的。”

　　“嗯，我想了想，我还是要它。”

　　“行，这就取去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对了，我不叫‘妖人’，我的名字是‘泠痕’。”

　　“嗯，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啊。”

　　“你的名字呢？”

　　“我的名字？”无撇头想了好一会儿，终于抹了把泪，笑道，“我叫牧笙。牧是牧羊的牧，笙是笙歌的笙。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“泠痕。”

　　“嗯？”

　　“你说人们为什么要赌啊？”

　　“正因为他们是人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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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人之一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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