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 【旭日，禽函】 第080章 【夜色如水（下）】

　　夜色如墨，月光如水。

　　颐和楼的柴房之中，牧笙狼吞虎咽般的将眼前的食物一扫而光，牧笙意犹未尽地看着向暖，向暖却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，示意刚刚牧笙吃下的已经是所有了。

　　看了看自己还瘪瘪的肚皮，牧笙干脆两眼一闭，趴成一个大字，躺在了地上，任向暖怎么喊都不答应，向暖吐了吐舌头，走到柴房角落睡了下去。

　　夜空，月亮已经攀上了高空，与星武城中繁荣的夜市截然相反，简陋的柴房中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。

　　本应平缓的心跳声却嘭嘭嘭的跳个不停，另一个心跳的主人本应雷动的鼾声此刻也消失不见。

　　柴房之中就保持着这样异样而尴尬的沉默。

　　“嘭，嘭——，嘭，嘭——”

　　“向暖！”“牧笙哥哥！”

　　两个声音同时响起，旋即又都化作了笑声，沉默的尴尬在笑声中悄悄的消失了。

　　“怎么了，向暖，你睡不着？”

　　“嗯。”向暖轻声应道，夜色掩饰了向暖羞涩的腮红，“牧笙哥哥，你呢，也睡不着么？”

　　牧笙点了点头，坐起身来，“向暖，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吧。”

　　“好啊好啊，去什么地方？”

　　“你跟我来。”牧笙牵着向暖，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柴房的门，绕着墙走到房后停了下来。

　　向暖不禁一阵无语，“牧笙哥哥，你说的有趣的地方，该不会是指这吧。”

　　“嘘——”牧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，伸手入怀启动了时间加速，抱起向暖，猛的一下跳上了低矮的柴房房顶。

　　“哗！牧笙哥哥真厉害！”向暖惊讶着欢呼道，牧笙却自顾自地躺在了房顶上，向暖可没有这么大胆，小心翼翼的找了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地方，也静静得躺在了一旁。

　　夜空很是明朗，缺了一角的明月像是被啃过一口的肉汤包，白嫩而诱人，星星则像是黑色幕布上点缀的银星，点滴而闪耀。

　　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柴房房顶，先前急速跳动的心也逐渐平缓了下来。

　　“向暖，星空，好看么？”

　　牧笙率先打破了沉默，望向夜空的双眼却像那星星一般，有些闪耀。

　　“嗯！向暖从来没有机会可以这样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！”向暖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兴奋。

　　牧笙笑了笑，“看着这个夜空，向暖想到了什么？”

　　“嗯——”向暖比着手指想象了一会儿，道，“像是河滩里的云母，银光闪闪的！”

　　“是么？”

　　月光如炬，牧笙的眼光却停留在当中那一条无数的星点组成的银河，像是一匹镶了银丝的白色绸布，但更像是——

　　一袭白发。

　　突然陷入沉默的牧笙让向暖有些拘谨，过了一会儿向暖才轻声道，“牧笙哥哥为什么睡不着啊？”

　　假装打了个哈欠，牧笙顺势抹去眼角的泪痕，反问道，“向暖你呢？”

　　“我啊……，不知道，”向暖小手不安地搓着，“向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……”

　　“是么？”牧笙莫名苦笑一声，怔怔地看着夜空，自顾自地说了起来，“向暖，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么，那个叫不出名字的村子里，住着的那个谁都叫不上名字的人，其实就是我。”

　　向暖翻了个身，撑着下巴，一双好看的大眼睛眨巴着看向牧笙。

　　“说起我在村中住的地方，其实比向暖还要惨。我就睡在村头的桥上，没有枕头，就枕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声；没有被子，”说到这牧笙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，“就用这一身大好的皮衣当被子盖。那个时候，桥边的田野中，还时不时有蛙声传来，在水声与蛙声和成的摇篮曲中睡着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。”

　　“嘻嘻，牧笙哥哥真有趣。”向暖笑着的时候，眼睛眯成一条小缝，乌黑的睫毛又细又长，说不出的好看，“这么说来，牧笙哥哥是因为听不到这些声音而睡不着么？”

　　“也许吧。”牧笙看着夜空中的银河，有些发呆，自己也弄不清是不是因为这个。

　　“呱——，呱——”

　　突兀的蛙声传来，牧笙惊讶地侧过头去，却看见向暖用大手指顶着脸庞，腮帮子鼓成圆圆的，模仿着发出青蛙的声音。

　　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

　　“这样牧笙哥哥就能睡着了啊！”向暖嘻嘻笑道，腮帮子又鼓得圆圆的，发出“呱呱”的蛙声。

　　“哈哈哈！”牧笙开心地大笑起来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，“呱呱”的蛙声久久地萦绕在耳际。

　　萦绕在心中。

　　黑夜就这么一如平常的笼罩在星武城上空，星武城中也恍若昨日。

　　武夜园的大火带走了数百条人名，却仿佛是大快人心，在官府的大力支持下，武夜园的重建工作进展神速；今夜的颐和楼也与往常无异，后厨之中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反复的工作，也许柴房中那惊人的一幕会在第二天引起些许哗然；而昨夜城北决斗场中的那场决斗，仿佛和那决斗中的鲜血一般，埋在了决斗场的青石板之下，而公主则在暗中押往衾函的路上，虽然城民在茶前饭后会偶尔提起，但也就像是生活中其他的琐事一样，不了了之。

　　而城东的城主府邸之中，有人夜深夜难眠——苏绯。

　　生活真是个奇怪的东西，若在以前，值得自己正眼瞧的男人都没有几个。而在半年前，禽函之中发生剧变，身为函王的兄长被人羁押，自己则逃亡到了这星武城中，为赎出哥哥，她不得不来到了这武夜园。

　　因为在不讲权力，不谈政治的禽函中，通行证只有一样——金钱。

　　而从小养尊处优的自己，身无长技，为赚银钱，来这武夜园无疑是最简单而最快捷的办法，而沦落到武夜园中作“门客”以来，整日不得不笑脸迎人。

　　半年间的生活自己也快变得麻木，每每一整天下来，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，而从自己这虚伪的笑容里，看到的却尽是世间的丑态——不忠不孝，不仁不义，没想到居然会碰着牧笙，虽然相识不过短短一晚，但那个傻傻憨憨的胖子居然会为自己挺身而出，而在那之后，在自己衣不蔽体的情况下，居然整整一夜不犯秋毫。

　　“真是个傻胖子。”

　　苏绯掩着嘴唇笑了起来，泪水却无声滑落，拄着拐杖，苏绯往池塘走去，在门外伺候的丫环都已经吩咐去休息了，在自己的请求下，这一片也甚少有巡逻来打扰，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。

　　挽起裙摆，苏绯靠着池塘边坐了下来，假山上潺潺流下的水声像极了曾经家门前那叮咚的风铃，只是不知道自己以后，是否还有机会再听到？

　　枕着手臂，苏绯沿着池塘边躺了下来，清脆的风铃声仿佛就在耳边。

　　半年来，自己省吃俭用，已经存了不少钱，但离哥哥的赎金，却还差了不知多远。

　　看着已经夜空中已经不再圆满的明月，苏绯不禁黯然：自己与哥哥的再次相聚，不知又还在何时？

　　“叮——！”身边的拄拐忽然传来一声闷响，一枚银钱深深地钉入了拄拐，而下一瞬，苏绯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肥硕而巨大的脸庞！

　　苏绯吓得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，这才看清了来者——肥硕的身形却偏偏穿了一身绿色的紧身衣物，脑袋更是出奇的大，五官肥硕而突兀，却偏偏咧嘴挤出一个骇人的微笑，夜光下，手指处系着的银丝更是隐隐闪烁。

　　靠着假山坐起上身，苏绯一手指着自己的嘴唇，另一只手不停的摇晃，示意自己不能说话。

　　“嘿呀，不能说话不要紧，听得懂说话就行了。”身形一闪，来人已经闪现在了苏绯身前，肥硕的身形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身法的灵敏度，钉入拐杖中的银币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，准确地落入了来者的两指之间。

　　变戏法一般的，来人又从两指间变出另外一枚金币，垂在苏绯的面前，“前函王的妹妹啊，你可还认识这个？”

　　依着月光，金币的正面，赫然写着一个“苏”字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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