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 【国士，无双】 第071章 【夜色与旭日】

　　蓝天，白云。

　　“天白玉”，“云青衣”。

　　广袤的蓝天会有无云的时候，而白云却离不开蓝天的倚怀。

　　只是再晴柔的蓝天，也会有遮住太阳的时候；而再纯白的云彩，也会有化作乌云，离开蓝天，堕向大地之时。

　　就像再纯善的人，也有化为黑暗，坠向无边沉沦的虚无。

　　一如此时的“汉白玉雕”——天白玉。

　　浑然未觉自己心脏的变化，“汉白玉雕”沉浸在自己模仿的心跳声中，只是真正的搏动，不知要慢上多少。

　　“就在那原始的搏动声中，我知道我还没死。”

　　汉白玉雕忽的低下头来，看着无声哭泣的泠痕，血色占据了本应纯白的面具，连那纯白的微笑都被染作了血红。

　　“就在那原始的搏动声中，我听到了我自己仅有的，唯一的一份存在感——”

　　“等待。”

　　决斗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，安静得没有了声音，汉白玉雕低着头，看着泠痕那欺霜赛雪的白发，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，犹疑良久，终于颤抖着伸出手去，抚上了那一揽长发。

　　“泠痕。”

　　长发的白色仿佛沿着汉白玉雕的手又逆行而上，将那已经染成血色的面具又淡出了几处纯白。

　　“泠痕，你知道么，我在等你。”

　　“我知道，我在等你。”没有等待泠痕的回答，汉白玉雕仍自顾自的说了起来，“自那以后，我便停止了杀戮，刚好又在星武这边传出了你的消息，我便搭上了公主巡城的队伍，来到了这里，见到了你。”

　　贪婪而缓慢的抚摸着泠痕的长发，汉白玉雕缓缓道，“从小你便嫉妒我，我长得高，可以摘到更高处的果子，你便嫉妒我；我长得俊，吸引了更多女子的目光，你也嫉妒我，这些我不怪你。”

　　“等到了‘时之涧’中，你不愿杀人，我替你杀了，夺了‘时之涧’的魁首，你依然嫉妒我；公主出现了，喜欢上了身为‘时之涧’魁首的我，你依旧嫉妒我，这些我也不怪你。”

　　“同一片树林中，先成长的树木总是会过多的剥夺树苗的阳光雨露。这我知道，所以身为兄长，我尽我所能的在保护你，将所有一切能给的，不能给的全部给了你。”

　　“可你呢？”

　　抚摸泠痕长发的手忽的僵住，汉白玉雕面上的血色仿佛化作了一条游龙，在左右两边来回的穿梭着。

　　“我已经给了你所有，可你呢？你说因为你无法给予他人，所以甚至连我的‘给予’都要嫉妒！？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
　　恣意的狞笑再度响彻决斗场，不知是因为无力，还是出于执念，汉白玉雕居然一下跪倒在地！

　　“地、云、天”的“天白玉”居然跪倒在地！！

　　四目相对。

　　血色的面具之下，双眼赤色如血！

　　汉白玉雕就那么狞笑着看着无言潸然的云青衣，右手捏住泠痕的下颌，汉白玉雕冷冷道，“那你知道我现在嫉妒什么吗？”

　　“我嫉妒你能嫉妒。”

　　“哈哈哈哈，哈哈哈哈哈哈！”汉白玉雕再次疯狂大笑，笑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恣意，都要放纵，偌大的决斗场中，就这么回荡着这怪异的狞笑声，这掩盖住某个逐渐消失的声音的狞笑。

　　“我嫉妒你能嫉妒，我嫉妒你能嫉妒……”汉白玉雕疯狂重复着这句话，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般的往后倒去，无声地砸在了青石板上，嘴中仍不断重复着那一句“我嫉妒你能嫉妒”——

　　青石板间的血腥也随着玉雕的轰然倒塌也陷入了沉寂。

　　整个决斗场，整个星武城，整个夜空，仿佛都只能听见这一句话——“我嫉妒你能嫉妒”。

　　苍白的长发遮住了汉白玉雕的面具，却遮不住面具下那刺目的血色，更遮不住玉雕那疯狂而执念的声音。

　　“哥！”云青衣终于一声怒嚎，看着进入疯狂的汉白玉雕，泠痕泪水恍若决堤，“你知道我为什么嫉妒你么，只因为我是如此的深爱着你，你却不给予我任何爱你的机会！”

　　“我并不是嫉妒你长得高，而是嫉妒为什么不能由我来替你摘下那充饥的果子。”

　　“我并不是嫉妒公主对你的爱，而是在嫉妒为什么不能由我来爱你！”

　　“由我来在酷夏为你驱走那扰人的蚊虫，予你清静；由我来在寒冬替你盖上那一袭被衾，予你温暖。”

　　“但是我不能，不能……”

　　泪水从清冽的脸庞滑落，在墨色的夜空下不断地划过晶莹，滴落在血色的面具之上。

　　只是玉雕却仿佛没有听见这期待了七年之久的倾诉，只有泠痕无尽的哭诉。

　　“我什么都不能……”

　　决堤的泪水滴落在玉雕的面具之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“你给予了我一切，却唯独忘了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……”

　　“爱人的机会，自始至终，那便是我唯一所嫉妒的……”

　　决斗场中再次安静得只剩下了哽咽，玉雕躺在青石板之上，像是被施了空间固定一般纹丝不动，只有泪水在无声地洗刷着面具的血色。

　　泠痕就这么哭泣着，回想着七年前兄弟二人同风雨、共进退，万事呵护自己的“天白玉”。

　　“有多少次，在像这样的夜晚，兄弟二人一起仰望夜空？”

　　泠痕缓缓的俯下身去，并排躺在一侧，听着玉雕微弱的心跳声激荡在决斗场的夜晚，唇边划过一丝笑意，惬意地躺在玉雕的身侧，云青衣开始缓缓的讲述着过往的回忆。

　　每一处春初的融雪，

　　每一缕夏夜的微凉，

　　每一抹秋末的清风，

　　每一阙冬日的冰寒。

　　“时之涧”中。

　　只要听着自己肚饿的声音，美味的野物便会随之出现；

　　只要有危险出现，“天白玉”坚定的背影总在自己身前。

　　泠痕缓缓的述说着回忆，面具的血色在这低声的倾诉中缓缓消逝，留出半边纯白的微笑。

　　“又有多少次，在像这样的夜晚之后，兄弟二人又一起看旭日东升？”

　　微笑的面具之下，玉雕的声音微弱的传出。

　　“哥？”泠痕惊喜着坐起身子，玉雕却已经虚弱的脸侧头都无法做到。

　　“在五年里，我想通了一个以前一直没想到过的问题。”玉雕缓缓道，“知道东升的旭日为什么会有血色的朝霞相伴么？”

　　云青衣迷惘着摇了摇头。

　　“因为只有血的积淀，”汉白玉雕忽然伸手握住了那一柄赤色的刀刃，指着夜空，声音骤然变得飘渺，“才能祭起青天，祭起新一轮的太阳与光芒，明天与希望！”

　　赤刃刀锋忽转，从心脏刺穿而出！

　　“嘭，嘭—”

　　“嘭—嘭。”

　　“嘭—”

　　“—”

　　“哈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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