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卷 【消失，出现】 第03章 【孩子】

　　就像现在，无眼前空无一物，只有空幽幽的房间四壁，耳旁则不断重复着“用户吴牧拒绝连接，请确认。用户白笙拒绝连接，请确认”，直到与回音叠成一个声音，透过那层薄薄的床单，一声一声刺穿着无的耳膜，又像是一根根锋锐的针，扎在无最柔软的心底。

　　泣不成声。

　　无又记起了另一副识字的场景，不记得是在哪个入睡前的晚上，人工智能忽然自动启动了，“识词程序终级篇。”

　　听着这个干巴巴的声音，无没有任何惊喜，也没有任何别的情绪，仿佛这个声音是自己发出的一般，只是“终级”一词挑起了他的兴趣。

　　“死亡。”单调的声音点出了此次的识词内容。

　　“死亡？”无只觉得这次人工语音的发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“干巴巴”，不禁问道，“死亡是什么意思？”

　　“死亡，活着的反义词，即割断与世间一切的联系，你将再也感受不到他人的爱，而你也将无法再爱他人。”

　　“哦？”这个解释让无产生了一点好奇，这次却好像有一些听懂了。

　　无从床上走了下来，踱在空荡荡的房间，“再也感受不到他人的爱？”无重复读着这句话，不禁自问道：“我曾经感受到过他人的爱么？”

　　没有人来回答，只有人工智能不断重复着“用户吴牧拒绝连接，请确认。用户白笙拒绝连接，请确认”……

　　“无法再爱他人？”无不断重复得问着这个问题，又不禁自问道：“我曾经爱过他人么？”

　　仍然没有人来回答，只有人工智能不断重复着“用户吴牧拒绝连接，请确认。用户白笙拒绝连接，请确认”……

　　将这两个问题思考了许久，无都只得出了否定的答案，无看着那个因为弃置太久而累了一层灰尘的育婴箱，踱步走了过去，“从来没人爱过我，我也从没有爱过他人，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亡了？”

　　无声音带起的气流将育婴箱的灰尘拂开了些，无看清育婴箱中的婴儿床，床的中间是一个弓状的凹痕，那是无儿时最喜欢的睡姿，自己拥抱自己，会觉得不那么寒冷。

　　“可是我明明还活着啊！”无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，生命的迹象无比明显地体现在自己的身上，只是，周围好像忽然变得有些冷了。

　　无哈了一口气，抱紧了自己的双臂，想着要不要回到床上去，但雪白的床忽然令无觉得冷意更甚。

　　否定了床的去向，无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：睡到育婴箱中去。

　　已经十岁的无体形比起儿时来，翻了好几番，无攀援了进去，尝试着躺下睡着，狭窄的育婴箱却根本容不得无伸开手脚，无只得尽量蜷缩着身躯，还好，身体蜷成一团的时候，育婴箱刚刚好容下他。

　　“从来没人爱过我，我也从没有爱过他人。”刚才得出的答案又冒了出来，盘旋在无的脑海中久久不去，而那单调的人工语音还在耳边不断重复着，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。

　　奇怪的是无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并不恼人，虽然内心并没有要接纳这个声音的意思，但这个声音虽然能听到，却仿佛也只是停留在耳廓中一般，并不恼人。

　　“从来没人爱过我，我也从没有爱过他人。”无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，看着显示屏上不断重复着的词条，无突然问道，“怎样才可以死亡啊？”

　　人工智能请求确认的声音戛然而止！室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，静得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，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，仿佛无又回到了之前在育婴箱中，不知天，不知地的懵懂时候，只有拥挤的感觉在提醒着无已经度过的时光确确实实存在着。

　　“哔——哔——”人工智能忽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整个显示器变成了一盏红灯，不断地闪耀着。

　　“用户，无，事态，自杀倾向，认证完毕，进入警报程序。”

　　“警报程序？”无疑惑道，旋即又释然，之前学习“死亡”这个词的时候，人工语音提醒过，自杀是这个国度中的头等大罪，被列在了宪法的第一条，“凡本国之公民，当以珍爱生命为首务，不得自杀！”

　　“进入警报程序又能怎样。”无的心中此时居然连好奇的心情也没有，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。
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　　紫禁国，紫间城，异动公司的某生产线上，一名女工眼前出现了一块显示屏：“用户，无，事态，自杀倾向，认证完毕，请立刻返回！”

　　“‘无’是谁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？”这名女工不是旁人，正是无的生母，白笙。

　　“‘无’，是白笙的儿子，用户白笙，请确认。”

　　“我的儿子？”白笙闻言愣了一愣，这才想起来十年前因为生产，还被特批了一周的产假，犹豫了会儿道，“确认。”

　　“用户，白笙，事态，返家救子，认证完毕，请确认。”

　　“家？”白笙反复念叨这个无比生僻的字，转身走出了车间。
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　　紫禁国，紫间城，重石公司的某办公室，一个白发斑驳的男子眼前的显示屏忽然切换了内容，“用户，无，事态，自杀倾向，认证完毕，请立刻返回！”

　　“我哪里有什么儿子！”中年男子疑惑道，旋即屏蔽了这条消息，投入了早已重复千万遍的工作，眼神麻木而空洞。

　　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　　某单元楼内，刺眼的红灯仍不断闪耀着，同时发出刺耳的蜂鸣声，而育婴箱内的无仿佛感受不到这一切，只是静静地蜷缩在育婴箱中，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。

　　“吱呀——”十年来从未开过的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，一股陌生的气味从缝隙中涌了进来，无嗅了嗅，似乎感觉又有点熟悉。

　　房中的显示屏在门开的一瞬间恢复了正常，蜂鸣声也戛然而止，仿佛是在欢迎来者。

　　“这儿，是我的家？”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，踏进了她眼中同样陌生的房间。

　　“用户，白笙，事态，回家，认证完毕，请确认。”久违的人工语音在白笙的耳旁响起，白笙下意识地确认后，迈进了屋子。

　　“回家？”白笙看着十年未归的房子，眼神尽是茫然，房屋角落的跑步传送带，已经打开的育婴箱，“这儿是孩子曾经待过的地方么？”

　　无看着眼前面色茫然的中年女子，陌生的声音从耳旁传来，无开始还以为外人入侵了，却听到人工智能确认来者身份：白笙——自己的母亲！

　　往日的中年女子现在已经白发苍苍，皱纹已经爬满了每一块可见的皮肤，看着倚在育婴箱箱壁上的手，无只觉得粗糙到甚至有些丑陋，显示器、育婴箱、床、等其他用具，房屋中的所有，要么是平滑、要么柔软，这是无第一次见到这么粗糙而硬质的“物体”。

　　无有些犹豫，又有些胆怯，眼前这个苍老而斑驳的女子，就是自己的母亲，就是儿时识词时出现的那个应该自己哺乳的人，就是该“生我、养我、爱我”的人么？

　　可如果这个人并没有给自己哺乳，也并没有养育自己、爱护自己的话，她还算是自己的母亲么？

　　无不知道，房间中的女子仿佛也没有察觉到无的存在，在房间里四处踱步，一会儿触摸着显示屏，又在跑步传送带上跑了几步，又用一种无不能理解的目光盯着育婴箱看了看，最后坐在了床上。

　　“她要干什么？”无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，有些不解：坐在床上的女子，平躺了下来，两手高举在自己的腹部之上，一只手伸出了中指，另一只手则五指不断轮动，不知道在比划着什么。

　　比划着比划着，中年女子忽然陷入了沉思，仿佛在回忆，而且是一件几乎没有了印象的事情，这点从女子那绞尽脑汁的表情中可以得知。

　　“她在想什么？”无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，使得自己可以看到那个女子的表情。

　　女子忽然用手在自己腹部一划而下，然后双手做拥捧状，唇间吐出了一个极轻而极重的词语——

　　“孩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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