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正文_第69章：圣命难违

　　日头渐渐升起，宋凌坐立难安。

　　永熙帝说要给她一个好帮手，让她稍候，她却恨不得立刻飞去秦府验证那位穆先生的真身。二人各怀心思，室内静默无言。

　　一会儿后，倒是永熙帝自己先忍不住问：“你过会儿打算怎么办？”

　　宋凌以为他在问自己的决心，当即道：“民女已然有些微线索，去查探究竟。”

　　难以捉摸的皇帝陛下又怒了，训斥她道：“宋青是怎么教你的？最基本的孝道不用遵的吗？朕命你先回一趟沈府，接你母亲出来住，你那宅子虽然简陋，但总比寄人篱下好！”

　　宋凌立刻行礼道：“民女谨遵陛下教诲，自是要让母亲先知道这个好消息，而且，要让母亲晓得这是陛下的恩典。”

　　最后一句话简直熨帖。

　　真是孺子可教也！永熙帝颇为满意：“事成之前，朕只是个不忍老臣蒙冤的皇帝，你明白吗？”

　　这是不想让柳长思知道得太早。

　　永熙帝或许另有安排。

　　宋凌心目中的那个猜想更加清晰，她抬头看向永熙帝，眉头微微皱，就算是替柳长思问他，声音轻缓：“陛下，若当初您知道母亲会因此蒙难，您还会那样做吗？”

　　永熙帝与柳长思之间定是有一段牵绊，而永熙帝对柳长思之后的境遇定然是全不知情的，不然他不可能现在才生出要为柳家翻案的心思来。

　　神情突然变得茫然，却转瞬坚定。

　　这一刻，他是帝王。永熙帝看向宋凌，眼睛里浮起欣赏之色，但说出口的话有着斩钉截铁的冷酷：“会！”彼时朝野动荡难安，四夷虎视眈眈，赵老尚书家族盘根错节十分难缠，他是乾朝的皇帝，是天下的主宰，他，身系乾朝黎民……

　　不论是谁，那一刻，他都会牺牲。

　　“但您一定不会让母亲流离失所，也不会让她寝食难安，更不会任由小人欺辱沦为下贱，您会暗中护着她。”宋凌的声音像小溪流水，一句一句直直地说进了他的心扉，“或许您能够让母亲摇身一变成为一代宠妃，您会给她承诺，等赵家颓势尽显，等您坐稳江山，尘埃落定后您会还柳家一个清白。”

　　永熙帝的胸腔剧烈地起伏，他声音更哑了：“朕可以做到！”

　　此时，有侍卫轻敲门扉：“爷，生容来了。”

　　“你走吧。”永熙帝一宿未眠，此刻颇为疲乏，他不想给宋凌当面介绍生容，想来这两位聪明的小辈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。

　　宋凌行礼告辞，双手抚上门框时开口道：“陛下，您功垂千秋，能忍常人所不能忍。彼时之情势艰难，您做的丝毫无误。但您是否想知道，母亲她愿不愿意呢？”

　　不明不白，抛弃前尘旧事，做个宠妃？

　　宋凌就是想让永熙帝在失而复得的激动里，能稍微静下来，替柳长思想想，千万不要在翻案之后，却又酿成了柳长思的又一人生悲剧。

　　打开门，阳光绚烂。

　　逆着光，宋凌看到一个比她高一截儿的身影，穿着儒生的服侍，发带在微风中起伏，负手，孑立，轮廓中似乎有几分孤寡之意。

　　之前领她进来的侍卫道：“这位是陛下特意带来的生容公公，公公年纪轻轻便就是在东厂供职了呢。”

　　怪不得这侍卫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，原来生容公公竟是东厂的人。

　　只是可惜了，这如此风度翩翩的形貌。由于自小历史观的影响，宋凌对东厂这种存在实在没什么好感。

　　“给大人请安。”宋凌福了下身子。

　　生容转过身，刚好处在屋檐的阴影之下，面貌得以被宋凌看到。宋凌双唇微微张大，眉头轻蹙，忍了片刻到底也什么话都没说：居然是他？昨晚在沈府门前遇到的少年？本就觉得他长相秀气如同少女，只是皮肤略微暗沉一些，他没想到居然是个公公？

　　他虽然容貌偏女，但声音总归比妙龄女子粗哑些。

　　生容没有做过多表情，只道：“我是陛下吩咐查柳侍郎一案的东厂番子，有些事，自然作为柳侍郎后人的你更清楚，做起来方便些，你作何想？”

　　想？她倒是想着快点儿去把柳侍郎本人找出来，但现在永熙帝“圣旨”要她接柳长思回府，哪儿是能今日便就做成的事？

　　宋凌道：“不如与大人约个时间商讨？”

　　生容面上露出不甚满意的样子来，声线更低：“难道这并不是你首要之事吗？”

　　得，这还是个比她还急的主儿。宋凌只得据实相告：“民女今日要去城南沈府，母亲在沈府毕竟寄人篱下，如今时机成熟，民女要接母亲回宋宅。”

　　生容缓缓点头：“是啊，你想的更周到。”

　　“那民女先行告退。”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，早些见到柳长思，或许还能对找到柳侍郎更多一成把握。既然圣命难违，那就因势利导，化被动为主动。

　　没想到刚出府门，生容公公却再次出现叫住了她，提出一个奇怪的请求：“听闻宋宅的饭食不错，可否给我添一双碗筷？”

　　宋凌虽然讶异，倒也不动声色：“申时，民女一家恭候大人。”

　　廉王府与沈府并不是一个地位的府邸，宋凌快马加鞭，也尚需一个多时辰才到。虽然生容的举止神奇，但她毕竟不了解只见了两面的生人，好在他们是合作关系，也不用太费心思琢磨。

　　到沈府时，刚好遇到出门上马的沈铎，还有紧跟其后青衣布衫的宋青。

　　不管她这个爹爹家里有多累赘，逼格有多不高，但他的品相着实不错。由于沈铎对他的重视与日俱增，他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，而且自觉能够做生意将来更周全地照顾妻女了，宋青近日神采奕奕，跨在马上的模样端的是器宇轩昂。

　　“铎叔，爹！”

　　宋凌翻身下马，英姿飒爽。

　　沈铎也很给面子地从高头大马上下来，看着宋凌走过来的样子，实在羡慕：这样的女儿都能抵得上别人好几个儿子了，不过幸好他的儿女们也不差。

　　“凌儿。”宋青也是许久没见女儿，脸上跟开了朵儿花似的灿烂。

　　宋凌走近，分别给沈铎和宋青行了礼。

　　“今日回府里来有事吗？”沈铎把马缰扔给下人，“索性事儿不算急，不如给个时间让你们父女俩聊聊。”

　　不愧商人的圆滑，沈铎做事从来都让人如沐春风。

　　宋青感激地拱手道：“多谢大爷！”

　　宋凌笑笑：“原本就要跟铎叔说一声，如今能恰巧遇到您，倒也省了再找时间去叨扰您。”她看了眼表情渐渐凝重的宋青，心中蓦地叹了口气：她这爹也是被她们母女二人吓到了，似乎每次见面总会有大事要发生。

　　“无妨，凌儿何时来找我，都是有空的。”

　　一行人边走边说，听完宋凌的诉求后，宋青忍不住停了脚步：“必须是今天吗？”事情发生的太突然，他还来不及去想搬入宋宅后该怎么做。

　　宋凌歉然道：“让爹没有心理准备，是女儿不好。不过此事今日定是要办的，希望爹莫要着恼了女儿才好。”

　　他又怎么会生宋凌的气？

　　他这一辈子就宋凌这一点血脉，若是没有柳长思，或许他这一生都当个人下人便满足了。更何况，抛却心里的别扭不谈，宋凌的见识和手段都比他这个爹强太多。

　　“这样一来。”宋青对沈铎请辞道，“府里采买的差事怕是不成了。”

　　宋凌知道他为采买这差事忙活了多久，顿觉心疼。

　　“不如……”

　　“不如你再帮我多看几个铺子，元宝街的杂货铺和成衣铺进项都一般，我刚好想换个掌柜。”沈铎看向宋凌，笑道，“丫头，你父亲是个做生意的好手，铎叔跟你抢了，你不介意吧？”

　　宋凌对沈铎报以感激的一笑：“怎么会？”

　　让宋青这个大男人依附在女儿的生意上讨生活，难免会令他心情抑郁，继而觉得自己不中用，更加不舒服，沈铎的安排确实比她的想法好上千倍。

　　只是……

　　罢了，那也是许久之后的事儿了，现在让宋青心理负担小点儿才好。

　　“宋青，去叫刘管家到偏厅，还有几大掌柜，午饭前开个会，顺便邀他们吃顿便饭。”沈铎笑道，“收拾箱笼你个大男人也不擅长，趁现在便早些交割采买差事和铺子营生吧。”

　　沈铎想的很是周到，宋青叮嘱了宋凌几句，便忙活了起来。

　　只有宋凌意识到，沈铎是特意支开宋青，怕是有话要问她。

　　丫鬟们摆上小食和茶点，自觉地退了下去。沈府奢华，比之王府多了太多的匠气，但同样让人舒适的紧。

　　“铎叔说话直，便也不绕弯子了。”沈铎轻啜一口茶，笑盈盈地道，“你非得今日搬家定是有你的因由，想来柳家之事有了苗头。”

　　宋凌只静静地看着他，不说是也不否认。

　　沈铎继续道：“近日兴阳府起了些许风，也不知该不该信。”

　　宋凌低头，用茶盖缓缓地撇着茶沫儿，声音清冷：“随心而已。”

　　什么都没说，又仿佛什么都说了。沈铎沉默片刻，便也了悟。他不再强求，便转而道：“铎叔一直都知道凌儿聪慧，那便不多说了。去看看欣儿吧，秦公子最近似是忙得很，通信少了些，那丫头啊……”说着，他无奈地笑着摇头。

　　此时，一把久违的带着变声期公鸭嗓的声音响起：“父亲。”

　　宋凌的嘴角不自觉翘起。

　　沈铎看看她，心思一转，他这宝贝儿子的心思，为人父的自然清楚，想到这里，他便道：“兰儿进来，刚好凌儿也在，你们二人许久未见，是该叙叙旧了。”宋凌前途不可限量，沈至兰对她又是一往情深，何不撮合？

　　自家夫人那里，得稍微疏导疏导了。

　　但到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算个说法，沈铎走时，递眼色给门口的下人，便有几名丫鬟和小厮鱼贯而入，端茶递水，好不忙碌地……碍眼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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